雪風書齋：型正院宅男署

您好嗎？

很多事想問，很多話想勸；然而，此時此刻，最要緊的是：您好嗎？

同樣的盛夏時節，第一次見面，榮總的病房裡，與您侃侃而談，將近五個鐘頭。就這樣，素未謀面的準岳父和準女婿一見如故，打開了話匣子，談歷史軼事、談民生時事，也談兒女親事，天南地北，詼諧睿智，感慰快意！

之後，我們的心情，總緊繫著您的病情，起起伏伏，直至您近乎失聰，口齒也不若以往清晰、宏亮。我們往往只能陪伴在您的身旁，守護您那單薄如紙張般的身軀。眼睜睜看著您力抗病魔，我們卻無能為力。

您曾是扛起萬丈驚濤的巨人，肩挑難以想像的巨債。打平債務後仍能澤加兒女、孝養老父，甚至不計前嫌地襄助兄弟，能容大度。

畢生勞碌的您，病榻上仍忙著安置好老父親，安排好兒女，卻也累得忘了含飴弄孫，甚至沒能來得及發出鼾聲，就在疲倦恍惚中，在父親節前夕，尋夢去了。

當天午後，趕去看您的路途中，天色忽暗，風雨急落。我們夫妻倆匆匆停靠路邊超商，趕忙換上雨衣。時已向晚，您已乘風而去，我們不自覺緩了下來，佇立街頭，凝望街畔幽暗的燈光。隨風糝落的大雨，從絲線化作雨點，一絲、一絲，再一點、一點，沖刷著眼前的柏油路面，漆黑一片。

這雨，以及您的離去，太快。快得令我們忘了哭的本能，儘管喉頭發苦，胸口鬱滯。

那一晚，為了送您最後一程，我們整夜念佛。

等到凌晨時分，回到屏東家裡，經過您的房前，我們才意識到，您熟悉的身影已與我們天人永隔，從今而後，生死茫茫；才想起，您已返回祖厝，落葉歸根；才想起，您已不在眼前，可以哭了。

如同老子所言：「吾所以有大患者，爲吾有身，及吾無身，吾有何患？」您已不再受軀殼所囿，自在脫苦，不再輾轉受患於病痛。

這個夏天，您已乘風逍遙，在隔絕塵寰的幽靜裡，瀟灑遠遊。迎面吹來的，依舊是盛夏的風，風中有花香，花香芬芳；風中有您的絮語，談蝶舞鳥詠、談山青水綠。就這樣，同天地相訴衷曲，縱情暢敘。唯留遺澤，廣被兒孫，灌溉著我們，孕育出可供歇息的美蔭。

他日追憶陳跡，空際轉身，風中是否仍回響著您的殷盼與呼喚？

您，好嗎？

2015，大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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